齐世录:成渊(上)
楔子
临近子时,越国乾极宫灯火通明,黑龙金纹桌前摆放一份密报被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执起,“齐帝驾崩于瑛贵妃申氏床榻”数个泼墨大字赫然在目。
手的主人满意地笑了,将奏报递给身后人“齐耀昏君的名声算是遗臭万年了。”
淑妃江濯雪看过密报,读了后半段:“申氏含恨自裁,恐怨气深重,另外,齐国内务总管李清因申氏之事深恨陛下,陛下要不要?”她比划抹脖子手势。越帝莞尔:“朕纵横一生,世间若有鬼神,想找朕索命的厉鬼多了去,不差她这一个,活着赢不了死了还想赢?请高僧给申氏超度,省的她白费功夫耽误投胎。”
他修长指尖叩击桌案随手取出画像,“至于李清,不要动手,他还有用处。你想法子撺掇他更恨朕,然后派人引诱他和这人接头,联手对付朕。”
江濯雪看着画像,目光微闪:“您是怀疑,那个..在他身上。”
越帝又取出一副画卷,态度极慎重,指着画像上的明黄女子问道:“申氏像她?”
江濯雪神情微恸,明丽双眸有泪花闪动“初看样貌像,再看完全不像。”尤其是熟悉之人来看。
“朕也觉得不像,也就齐耀吃这套,一个又一个替身往宫里塞,朕就给他送一个低眉顺眼的“忠心护主红衣女将”,成全他当个痴情种子,死也死在女人床上。”
他冷哼一声道“可笑,他连顾长缨喜欢黄衣,是个恶劣德性都不知道,被她一封找人代写的陈情信骗得团团转,当了她对付朕的刀子才多活了这么多年。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死法还算便宜他了。”
他想到那封“陈情信”脸色更差,即使知道顾长缨一手狗爬字,信绝对是请人代写,越帝也一阵膈应。
最近几年殚精竭虑,大起兵戈,许是“沧海渡”过早透支潜力,已经平复的陈年旧伤再次发作,疼痛感尚在其次,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个女人的存在。
阴魂不散。
子时,江濯雪拿来药物,他摆手拒绝,那止痛药掺和阿芙蓉,用多上瘾致死,申氏就是前车之鉴。
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用。
历经十七年零两个月又十二天岁月涤洗,烈火曾燃尽肺腑,一度心字成灰,再痛都该习惯了。
他自嘲一笑,岁月对于他向来宽容,棱角分明的脸庞俊美未逝,反而更添帝王尊贵气度,势如山峰高不可攀,足以让那个女人嫉妒的跳脚。
鹰隼般犀利目光落在画卷上变得缱绻温柔,黄衣女子一如当年未曾老去,她也来不及老去了。
他说过顾长缨穿明黄很好看,她时隔多年终于穿给他看了,虽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微风掠过烛火,点点火光将黄衣女子笼罩,也将往事悄然掀开。
说实话,他们相见的第一面,顾长缨真跟好看二字别说八竿子,十八竿子都打不着。
1
成渊从帝京郊外的苍碧神山走下来,一眼就看见大哥成玄,以及他身后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小姑娘飒然脸庞彼时犹带稚嫩,十三,四岁的模样,眉宇英气将展未展,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闪动慧黠的光。
大越贵族门阀多有见不得人的癖好,例如豢养容色姣好的家伎娇养长大再行采撷,成渊见怪不怪,只是有些意外,这位外人眼里光风霁月的大哥难道也有这种癖好。他不无恶意地想这女孩长得还不怎么样。
成玄见他来了,将女孩护到身后,清朗脸庞扬起温厚笑意:“二弟武功见长,佩服。”他也客气笑笑,言语间滴水不漏。两兄弟不动声色寒暄,是皇家兄弟该有的礼貌。倒是小姑娘眨巴漆黑如点墨的眼睛,从成玄身后探出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成渊一眼,目光有着寻常女子对容色的惊讶,更多的是探究。
寒暄一阵,成玄领了那姑娘匆匆离去,像是担心成渊把她吃了,“长缨,你年纪还小不方便在越国待。我送你回家。”女孩回头看了雪山一眼,犹豫点头,对姬成玄道:“嗯。谢谢哥哥。”
越齐自两国太祖分道扬镳起,就各自为政数百年。
十八年前,继齐国前摄政长公主齐暮云退政远走后,齐国君主昏庸悖行,宠信奸臣,近年来两国边境冲突不断。成玄一贯风雅,喜好游历,这个齐国女孩,不知怎么跟着他来了越国帝京。
成渊那时根本没想到他两年后还会再见到那个女孩。
后来他无数次后悔没有一开始就掐死她,让她生生祸害自己这么多年。
2
越齐边境有一片临近齐国永州的荒原,在这本该寂静的地方却并不寂静。
一枝铁箭破空穿透敌人喉骨,血色迎面袭来,成渊侧头避过,伤势牵动也未影响他动作半分。身后敌人仍源源不断,姬成渊真气涌动,对上包围上来的敌人,他的身后亮起雪白剑光,却迟迟未落。
又一枝铁箭穿透血肉之躯。
“嗖嗖”接连数箭,血花暴起。敌人终于发现是谁在帮成渊,地平线遥遥,红衣少女纵马挽弓,疾行而来。她向独对众敌的他伸手,“上来,我记得你,你是成玄的二弟。”成渊目光深邃宛如实质,打量红衣少女,长缨。
敌人再次逼近,长缨见他无动于衷,又说:“成玄对我很好,你是他弟弟,我不会害你。”
成渊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容犹如暗夜优昙,他没有拉长缨的手,自己翻身上马,看着长缨射杀敌人,直到箭矢用尽,她把弓一扔。敌人纵马穷追不舍,马匹精良,速度很快,甚至有弩箭袭来,长缨从腰间抽出软剑,打落箭矢。她的额角凸显青色,周身真气流动瞬间击杀扑上来的杀手,“你放心,我不会让成玄的弟弟在我眼皮底下出事。”
成渊刚要伸出的手突兀停住。
直到有一枚铁箭贴少女脸颊而过,成渊终于再次出手,一剑斩成两截,少女青丝掉落几缕,她下意识回头,成渊低声说:“别动”。他拥住她滚落马下,用马匹绊住敌人追击,敌人大乱,成渊手中突然多了数枚暗器,击杀数名敌人,挥手间一道烟雾涌起,他们退到荒原巨石之后。
长缨嘟囔“虽然不是军马,但是也不差,唉。”“赔你一匹军马。”“那倒不用,我欠你哥人情,用不着赔。”
成渊眉头一挑。
落地时为了保护她,成渊手臂伤势撕裂,血腥淡淡氤氲,长缨脸色顿时一变。
半柱香后,成渊胳膊上多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红色布结,石头四周散落湿哒哒的红色布料,血色与红色交映,不细看看不出来。长缨浑不在意地继续撕开裙角,又给他裹了一层。
他想了想认真说:“我叫成渊,会赔你几件红衣,这个一定要赔。”长缨皱眉:“不用,我不喜欢红衣,穿它是因为我经常打架,流血看不出来,免得我娘担心。”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黄色,颜色太浅容易脏,我在家很少穿。”成渊和长缨背靠石头说了几句,他得知长缨父亲脾气暴躁,母亲身体不好常年住在佛堂,她住在家族老宅,偶尔女扮男装出来混迹江湖。她武功在永州城称得上不错,边关长大的女子行事到底要洒脱一些,也没人管得住她,被发现顶多跪祠堂挨鞭子。
至于杀人杀得干净利落,她淡淡道:“我很早就杀过人”又补充一句“不是婢女之流,我没兴趣欺负她们。”成渊刚要微笑,长缨说:“越齐边境,死人不正常吗?”
成渊再抬头,眼底依旧深邃,他说:“那些人不像是马匪。追杀用的似是军马,弩箭也不像是民间制造,极可能是齐国军方。你帮我这个越国人不怕长海将军顾家,镇南侯陆家找你麻烦?”
长缨神情非常古怪,辩解道:“怕,怕的很。前提是那些人是齐军,我还觉得他们是让齐军背黑锅。”
她有些生气,朝他翻个白眼道:“成玄说过你们也是个大家族。说不得是你得罪了越国门阀私军,他们来边境杀你。事后,推给长海军顶缸,呸,不要脸。”成渊闻言眼底更深邃,问道:“你对齐国军队很熟悉?”
长缨瞥他一眼:“我天天出门打架,能碰上军队巡逻,一回生两回熟。”
“小心!”
正当二人各怀心思时,有杀手从长缨后背窜出,成渊真气暴增数倍,将其一剑穿喉,可距离毕竟太远,杀手最后按动暗器,银针细如牛毛携着一股茶香铺天盖地袭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长缨。她额角再显青色,眼底涌现赤红,以陡增数倍的真气格挡银针。成渊还未来的及提醒不要运此功,她已将银针挡下,撤了真气。
正松口气,却有鲜血自长缨红裙破损处汨汩而出,是之前受过的伤,而空气中弥漫着茶香,成渊神色凝重:“你中毒了,最好跟我回越国一趟。”长缨一边止血一边摇头“我家有医师,越国现在不去,成玄说会带我去的。”
“你的功法是大哥教你的?”
长缨并没有回答,眼中浮现警惕,成玄的弟弟很强,也许她不该插手。成渊与她对视,半响没作声,远方传来厮杀之声,成渊的人来了。
黑衣铁卫恭谨低语,成渊嘴角笑意越发高深莫测,时不时打量长缨一眼。
他对长缨说:“你真的不跟我去越国?这种毒,只有越国有解药。”
长缨警惕之色更浓:“不去。”她一瘸一拐准备离去,道“山水有相逢,帮你一把,我不欠成玄,告辞。”
她走不了了。
3
黑衣铁卫团团围住二人,长缨看着姬成渊周身真气翻涌若海,脸色登时无比难看,仍是道:“是我自作多情,我错了。我还欠你哥人情。”成渊温和看着她:“你是错了,不过错不在此。”
在少女额角凸显青色之前,成渊已然出手,女子身体陡然僵硬,他在她耳畔轻声道:“长缨姑娘,你帮错人了,我跟大哥关系很差呢。现在,更、差、了。”
长缨晕倒之前听到这样一句话,她大睁的双眸愤怒而不甘地闭上了,软软倒在成渊怀里。
成渊手指按在怀里女子脖颈动脉,轻轻一按,女子就会香消玉殒。他看着淡青色褪下女子额角,对黑衣护卫说:“我那大哥对她也不算上心啊。”
护卫牵来品种极好的军马,长缨身形纤瘦,分量很轻,成渊轻松抱她上马,笑容和煦:“该回帝京好好算账了,有些人就是太平日子过惯了想找点事做。”
护卫噤若寒蝉,帝京城要起风了。
4
成渊给昏睡的长缨喂了解毒药暂时压制毒性,她喝了补药不吃饭也饿不死,只是因为药性睡得迷迷糊糊时,不时嘟囔几句。成渊一边给她输真气,一边听她嘟囔“阿妍别过来,把芹菜拿走,我答应吃饭,马上就吃,吃给你看。”然后他手上就多了道浅浅的牙印。
越国最好的军马让路程大大缩短,快马加鞭,星月兼程,远远就能看见苍碧雪山至高神女峰,听到属下奏报,成渊笑意深深。
他那大哥不在帝京。不过,算账嘛,一笔一笔来。
他把长缨安置在苍碧神山下的苍雪别院,奉命为边境遇袭的秦王殿下诊治的太医捋着花白胡须道:“此毒毒性奇诡,恐扰人心智,冲动易怒,性情偏激之人尤甚,不可妄动..”太医文绉绉说了一大堆,成渊一语概括:“脑子不好使?脾气暴躁?”
“...是”重金送走太医,成渊看着昏睡的女子对属下道“秦王府不差她一口饭吃,不得怠慢。”
长缨在精致宽敞的房间一觉醒来,就看见碧纱窗外越国帝京的苍碧雪山,心都随雪山之风凉了半截。
她的眼光不差,光是檀木桌上的紫毫毛笔就是永州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
床上铺的软罗锦她在好友陆妍未婚夫送来的聘礼里看到过。陆妍那门亲事普天之下挑不出几桩来。
哑女送来的燕窝,灵芝品相也是顶好,搁在床头的数件黄裙做工精致,她醒来都没舍得丢出去。
然而这不能抵消她的愤怒,尤其是看到容颜俊美的黑衣少年时。
她咬牙切齿:“忘恩负义!人牙子!狠毒无耻!不要脸!”
成渊接住砸来的杯盏,径直倒了杯水,一步步逼近床上的女子:“也不嫌口干?”
这次遇险父皇震怒,就连他那位关系冷淡的母后都嘘寒问暖了几句,虽然很可能是为了她的宝贝幼子。更别说帝京各大世家门阀将秦王府门槛都要踏破几层,光是源源不断送进秦王府的药材都够开几个药铺了。
成渊布了几局棋,演了几天受伤,打发走一波又一波来客,直到今日才抽出时间避开耳目来看看这位真正的病人。
听说她砸碎药碗也没从铁卫口中问出所以然来,干脆不闹了,安安静静喝药吃饭。在腿伤因毒素恶化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医女动手剜去腐肉,甚至在医女手抖之际,接住刀子要自己来。
成渊命人送了宫廷特制的珍珠膏,长缨掂起药瓶笑道:“我喜欢留疤呀,留疤就再也忘不了。”这个女人记仇程度倒和他不遑多让。
长缨接过温水灌下,眯了眯眼,又见慧黠。再抬首,面上已是言笑晏晏:“我的错,当初是图了您的色啊,美色误人,想想商纣,夏桀是怎么亡国的,倾国倾城用在您身上真不假,我认错。”成渊把软剑搁在桌上,安慰道:“认错就好,下次注意。”
长缨提剑就捅,成渊薄唇微勾,一只手将她按落床榻,青丝泻落锦被,女子手腕受制,磨动牙齿对着成渊胳膊就咬。成渊捏住她的下颚,腕间牙印清晰,他俯首,凉薄笑道:“知道自己丑更好。”
他虚虚一弹,压落少女额角青色:“你姓齐?齐国皇室?”长缨孜孜不倦磨动牙齿:“我姓姬,祖先是越太祖姬沉洲,考虑报救命之恩跟我姓吗?”
成渊眉眼一动,松开挟制:“刚好,我也姓姬,正缺个侍女。”长缨脑袋转得极快“姬成渊?冤成鸡!”
脖子被卡是挑起怒火的最好证明。
长缨大口喘气,白皙的颈部多了一道红印,成渊鹰眸冷森:“我不带你回来,像我那大哥教你这么练'沧海渡',以你底子,不到三十岁,就会落的一身病痛,盛年早死,无人送终,白眼狼。”
姬成渊亦练过此功,'沧海渡'是两国皇室绝学,昔日两国太祖皆擅于此。此法能激发人体潜能,功力陡增,然而要求极高,常人难有所成。若是强行突破人体极限过多使用此功,则会对筋脉造成损害,轻则一身病痛,重则筋脉碎尽而亡。
姬成渊认出长缨功法,心生疑虑,帝京又逢多事之秋,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带回。
长缨中的萧氏隐毒本就是为了对付'沧海渡',还有南疆蛊毒,所幸她功力尚浅,中毒不多。
门阀萧氏,三皇子母族。
皇位之争,历来如此。
姬成渊心思转了九曲,长缨咳嗽两声。注视着窗外苍碧神山,乌黑眼珠一阵转动:“你是姬氏皇族?”“和你一样,姬长缨。”长缨白他一眼,又折腾一会儿,累的缩被子睡着了。
姬成渊一掌灭了烛火,安神香慢慢升起,他踱步走了出去,再待下去,皇族修养败得渣都不剩。
5
秦王收网一向雷厉风行,而这次尤其地快。他对于萧妃贬位,三皇子即将出继先帝早逝的嫡子楚阳王这个结果勉强满意。
只是当江皇后试图说动他向父皇请奏,借此事向奸臣当道的齐国发难时,遭到父子二人的一致拒绝。
不合时宜。
齐国先帝与其女齐暮云打下的根基尚在,齐帝一时败不完。那位公主当年率齐国最强军队“碧落”打的突厥退避三舍。若非齐暮云生母是越国郡主,齐国未尝不能再现女帝。
况且当时那位身中蛊毒的公主也活不长了。
江皇后愤恨离去,父皇深深凝视苍碧雪山,而秦王顺着他的目光,忽然想起雪山下的别院,他很久没去看她了。
秦王府累累案牍里夹杂几张纸,字体扭曲丑比鬼画符,铁卫犹疑看了眼他手里的齐国边关密报,呈上几张纸,长缨在别院写的字体,他们无人认识,她常读军略,军策,还时常在苍碧雪山游荡,无殿下命令,他们不敢阻拦。
秦王如炬目光自密报上铁钩银划的“长海顾氏”烧到那些鬼画符上,铁卫战战兢兢想,殿下舍得把那位投入地牢吗?
只消一眼,秦王剑眉所凝雷霆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唇角半绽刀锋:“混蛋?变态?无耻?翻来覆去就会写这几个词?吩咐下去,苍雪别院饭菜加安神药,要不伤身的,再加一道芹菜。”
铁卫呐呐问道:“瞒着姑娘?”“不,明明白白告诉她,成天不是上房揭瓦就是拖条断腿出去给我丢人现眼,芹菜和下药的饭菜选一样,饿死就趁新鲜埋后院当花肥。”
“还有把她砸的东西通通记账,加倍!”
6
长缨出趟门捡回一个江濯雪,江濯雪是姬成渊表舅之女,生母是齐国卖来的家伎,母亲在庄子里去世后,江濯雪为下仆欺辱,反抗逃跑途中为长缨所救。
门阀江氏拥军自重,看似光鲜亮丽内里污糟不堪,他亲舅舅唐国公更是个中翘楚。
皇帝亲自养大的姬成渊与江氏仅有面子情,比之行事果断的秦王,江皇后更看重好拿捏的幼子庆王。
姬成渊难得去趟江家帮忙摆平后续。
她养兔子让她养,养人也随她去。
姬成渊站在墙头,看黄衣少女慵懒卧在长椅晒太阳,几只肥滚滚的雪兔在瓜子壳堆成的山里撒欢,想起书案上与日俱增的狗爬字,还多了几个新词,唇角勾起凉薄弧度。
他同长缨唇枪舌剑,甚至动上手,最后以长缨发病运功被他打晕告终,他以真气压制毒性,顺口警告江濯雪不许在长缨面前多言。
她先天根基有损,毒素摧拉枯朽伤她心智,而苍碧神山压制南疆蛊毒,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成渊替她运功祛毒,她的后背薄衣被汗水浸透隐现鞭痕交错,倔脾气真不像个女人。
走出房门,江濯雪古怪的目光让他心火更甚,她真碍眼,姬成渊勒令她搬到隔壁。
日子这样过也不错,皇权争斗刀光剑影,再热衷争斗也有索然无味的时候,在苍雪别院的斗嘴时光分外有趣。
白眼狼良心发现也会给他烤个兔子,说她养了好久专门报答他,捂着胸口表示心痛万分。他懒得拆穿她心口在左边,她摸得是右边,并对白眼狼转动黑眼珠旁敲侧击碧雪草只作不察。
长缨看别院书柜里的兵法,倒是沉静,她狗爬字不行,绘军事草图绘得有模有样,姬成渊也不打扰,兴致来了还会指点两句。
她明亮双眸眨也不眨地听他说完,再提出自己的见解,她天资极好,成渊有时一边赞叹她的见解独特,一边庆幸她爹跟她关系不好。
直到那晚,长缨发病闹着要回家,他们吵了一架。姬成渊抚摸手臂牙印,反唇相讥:“你病歪歪回去能挨你爹几鞭子?”
一提她爹,长缨像点着的炮仗,噼里啪啦一顿乱砸并痛骂姬成渊。
姬成渊半响说不出话来。那些话他战场上听过不知多少,只是震惊以她出身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他一怒连名带姓喊她:“顾长缨,长海顾氏百年家教就教出你这样的污言秽语?顾怀忠不打你才怪?”
顾长缨目光一凛,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许提我爹!我没家教你是第一天知道,知道我是谁还不让我走?是指望从我嘴里扯出军情,你连永州脏话都听不懂还想刺探军情?要不要我再说一遍教你?”
姬成渊本也不是好脾气,戳她心窝:“我没兴趣探讨你的好家教,别说细作,边关俘虏撬出的消息都比你这个逆女多,怎么?别院不喜欢待,想去地牢走一遭,给你动动刑?”
“想拿我作人质威胁我爹?做梦,长海将军顾怀忠感念先帝皇恩,一片赤诚天地可鉴,第一件事就是把逆女族中除名,大义灭亲,你有种杀了我,不杀就滚。”
姬成渊额头青筋直跳:“拿你阵前祭旗,我都嫌丑,平白败了运势。”
旁人这么跟他说话,骨头都不知道在哪埋。
“嫌丑滚啊,门在那边,你是没长眼睛还是仗着好看我不敢咬你脸?”顾长缨磨牙逼近,姬成渊不自觉退后,他反应过来更加愤怒,不欲与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修养的疯女人过多纠缠,拂袖离去。
他怕自己杀了她,更怕自己舍不得杀她。
姬成渊将所有心力投入到公务,不去管别院任何事,帝王之心容不得外物动摇。
当铁卫支支吾吾说别院门口,江濯雪碰上唐国公嫡女江芷蘅,他丢下公务就往外走,护卫说那天晚上他走后,顾长缨吐了很多血,几乎不晒太阳,一直窝在屋子里看书。心头有些懊悔,他跟个病人计较什么。
姬成渊看着顾长缨装成江湖浪子,当着江芷蘅的面射杀了别院所有雪兔号称给她下酒赔罪。她下手又狠又快,冷风呼啸,血色染红青草,跋扈的江芷蘅扭头刚走,顾长缨就把兔子烤了跟江濯雪分食。
她说她很喜欢毛茸茸的雪兔,但是杀兔子找场子也不会心软,如果她真的在乎,就不会让肥兔依靠豢养才活得下去。
顺便骂了一句人牙子当初“忘恩负义”的行为。
姬成渊听了一耳朵,长缨扬声:“看女人吵架好玩,还是吃饭好玩,丢人。”头也不回进别院,留了一只烤兔,他感慨白眼狼还有点良心,江濯雪提醒“殿下,那只最瘦。”
呵,跟着顾长缨长胆子了。
翌日,他就把惹来麻烦的江濯雪体面送回江家,江濯雪聪明,能在江氏一族插根钉子也不错。
顾长缨的病情拖不得,那晚她妄动真气,又一次吐血发高烧,烧得糊里糊涂拉着他喊爹喊娘喊阿妍别过来。
越国秦王殿下反复琢磨齐国未来的皇后,镇南侯嫡女陆妍听说温婉贤淑,做了什么能把顾长缨这个连他都不怕的泼妇吓成这个模样?难不成齐国将来出个临朝摄政的太后?秦王正思考政治利益,长缨发虚汗拱进他怀里。秦王脸色变了几变。
他输完真气疲累又被顾长缨“折磨”,勉强忍受软得令人发指的床,就势和衣躺在某个退烧还不撒手的女人身边,
长缨高烧退下,数九寒天出一身薄汗,成渊替她擦拭掉额上汗珠,细细端详她的脸。
顾长缨真的不是美人。
幼年起,他就是越国皇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他从来没让父皇失望过,算无遗漏,战功彪炳。对权力的渴望,使他早早习惯母后的冷漠。
他看得明白江皇后偏疼幼弟不仅因为庆王养在她膝下,更因为庆王对门阀江氏言听计从。宁肯皇位底下杀的血流成河越国也不需要无能的君主。这是越国门阀林立,皇权依旧巍巍不倒的根本。
姬成渊不近女色,不代表他没见过美人,试图往秦王府后院钻的女子多如过江之卿,嫡亲表妹江芷蘅更是越国有名的美人传言爱慕他甚深,可是,她们的爱慕与他何干?无用的美色只会分去心神,阻碍利益的美人与红颜枯骨无甚区别。
只是顾长缨很特别,真的很特别。
顾长缨往日四仰八叉的睡姿不习惯身边躺个人,她翻个身压在他胳膊上,姬成渊揽住女子躁动不安的双肩,浅浅入眠。
谁知道第二天早早醒来的长缨翻脸不认人指责他占便宜。成渊看着身上厚厚三层棉被,怀疑长缨想杀他又不敢,用这种办法压死他。
他面无表情看着义正言辞的少女:“是,我是占你便宜了,我后院空空,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顾长缨厚脸皮破天荒红了,难得没顶嘴,他揉揉眉心起身走了。
姬成玄回京了。
7
帝京,肃王府。
“成渊,我听闻你此行甚凶险,幸好平安归来。”成玄俨然一位极关切弟弟的兄弟。谁知道这个看似天性淡泊的哥哥,“无意”提点几句就引得三弟边关下手。事发后,就是父皇来追查,也跟成玄毫无干系。
成渊的报复不需要证据。
他笑意温和,郑重行礼“说起来,还要谢谢兄长。”“哦?”“是兄长旧识看在兄长情面上相助。”
成渊将事情简略道来,很满意地看着姬成玄脸色一点点变白。“可惜那位姑娘因此断腿中隐毒。弟弟不忍她薄命,特将她带回。”
成玄皱眉,话语滴水不漏“成渊,她是无辜的。我不知三弟他竟将话听岔了去,险些晾成大祸,是我的过失,为兄向你道歉,自会给你补偿。”
成渊笑笑,露出手腕上的齿痕“和兄长一样无辜,就是脾气烈,着实费了弟弟一番气力。”
成玄瞳孔倏尔一缩,努力平复所有心绪:“成渊你认定是我动的手?”
成渊好心纠正“不,皇兄与此事无干,没有证据怎能污蔑皇兄呢。”
“你想怎样?”
成渊笑得不可捉摸:“我只是来告诉皇兄,她是利息。还有,本王乐意自己讨债。”
成玄沉默,他忽然道:“成渊,你不会折辱阿缨那样的女子。”成渊的笑意有一瞬间凝固,然而只是一瞬间。
他慢悠悠拨弄茶盏:“皇兄忘了六年前进贡的那匹汗血烈马?”
成玄想起六年前那匹谁都驯服不了的烈马到了十二岁的嫡弟手上,不到半个月就成了他的坐骑,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宫里马倌看秦王府下人的眼神都染上了畏惧。
成渊又温声道“不过皇兄说的没错,我不会对她怎样,倒是皇兄母家张氏最近办事不利,该提点一二。”
成玄知道,姬成渊必然做好万全准备报复,此行他是来示威的。
技不如人,多说无益。
姬成玄平静道:“此事我认,你不要折磨她。”
姬成渊依旧笑的不可捉摸:“兄长离京期间,秦王府不会多个侍妾。”
他似是给出承诺又似是什么都没承诺。
可姬成玄现在不能激怒这个心思狠沉的弟弟,他只会报复得更凶更狠。
姬成渊离开肃王府,暗卫送上药瓶。
他掀开药瓶,异香四溢:“真药?”
“萧氏不敢欺瞒殿下,处置了几个擅作主张的子弟,并送上厚礼。”“三弟出继的事可以商量。”萧家服软,他也不会逼得太狠,门阀手握财权军权,姬氏数代帝王筹谋,不差一时半会儿。
暗卫问道:“张家那边,殿下何时下手?”“不下手,本王骗他的。他既然闲得挑拨离间,那就给他找点事做,省得在帝京碍眼。”
这次就放过张家,权当替顾长缨还人情,省的她总拿忘恩负义说事。
姬成渊摩挲药瓶:“先试药,出一分差错,提头来见。”
8
京郊外,苍雪别院。
姬成渊推开房门,身后阳光撒落一层淡金,将他的影子称的如天神般高不可攀。
他锐利目光所及,是绵软的床榻,确切的说是榻上的少女。
少女躺在软罗锦铺成的床上,底下至少铺了三层绒四层蒲云草,想翻身都难,活像只陷进沼泽的雪兔。
一层极软和的锦被细密裹住她纤瘦身躯,只露出略带英气的苍白小脸来。
姬成渊指尖触及女子苍白脸庞,女子先是微不可闻地瑟缩,旋即怒目而视,像是恨不得扑上去把男子捅上几刀。
可惜她动弹不得。
“又想咬人?”姬成渊捏住她下颚,玄黑衣袖滑落,精致的腕骨上显露一排整齐牙印,“打不过就咬,顾长缨你是属狗的?”“你属鸡的,冤成鸡。”顾长缨不怕死地晃晃洁白整齐的牙齿。
姬成渊也不动怒,修长手指卡住女子喉颈,轻笑着缓缓收力。
少女挤出再标准不过的温婉笑容,目光冷凝,倒像极了一位坚贞不屈的世家千金。呵,谁能想到这个女人边拔剑边骂人的泼妇模样,逼得他忍无可忍再次对她下黑手。
所幸,身份暴露的顾长缨维护百年顾氏脸面没冒出乱七八糟的词来。只是换着花样嘲讽他“貌美如花”他回报她“一马平川”,顾长缨凶性大发,手腕被擒就咬人。
姬成玄知道“阿缨”是这个德性吗?
“我那大哥回京了。”预想中的窒息感并没有到来,姬成渊继续卡住她的脖颈,不怀好意地添了一句“想见他?”
顾长缨坚定摇头,忽而笑靥如花,在姬成渊将脸庞凑过来之时,磨动雪白牙齿就咬。然而,颈部的压迫促使她的牙齿毫无用武之地。
姬成渊分外真诚道:“我真该把你牙齿敲干净。不过你全身上下可圈可点的也就这牙齿齐整,某人缺了牙狗急跳墙丢得也是我脸面,罢了。”
顾长缨冷冷一笑:“冤成鸡。”
窒息感来自于颈部骤然收紧的力度,却在她真气开始流转于伤损经脉时戛然而止。
姬成渊无奈松手,真气细细滋润女子薄弱筋脉。
“够犟”
“咳咳,彼此彼此。”记不清是第几次死里逃生的顾长缨目光迷离,仍撑起一副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
姬成渊按住她腕脉,“你真不考虑见见,我认真的,也是托了他的福分,才让顾小姐落到这副田地。”
“让他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杀了我算了,谁信你的鬼话,坟头草都五丈高了。你是没被人骂过吗?”顾长缨对人牙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怪不怪。
姬成渊手指在女子唇畔虚虚比划道:“比小姐骂的难听的多了去了,现在还活着的,就你一个。”
随即给她喂了一枚药丸,面对她的疑惑与愤怒,姬成渊无比温和道:“能让小姐任人鱼肉,饱受欺凌的好东西。”
他得到一记顾氏白眼。
姬成渊一边替她掖被角,一边将少女满头青丝蹂躏成鸡窝,“别急,待小姐伤势尽复,尽管来找我寻仇。”
他摇头不无遗憾道“可是,我怕小姐自取其辱。”
他又得到一记顾氏白眼。
眼见她气色渐渐平复,姬成渊缓慢起身,修长身形投下一片阴影覆在少女小脸上,他出门吩咐护卫:“膳食细细调理,另外,关她三天禁闭。”
“砰”地一声房门锁上,独留床上少女孤零零地破口大骂。
9
父皇去了趟雪山。
“成渊,你记着为帝者断不能让情字所误。”类似的话,父皇每次从雪山回来都会对姬成渊说一遍,像既是提醒他也是提醒自己。
雪山上那位堂姑母姬萤,姬成渊见过,的确很美,其祖父老景王当年身中血蛊,遗毒子孙,老景王的女儿远嫁齐国也早早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个注定难以长寿的女儿。
父皇很照顾姬萤。
姬成渊漠然垂眸,忽然想起顾长缨打听雪山的模样,贼兮兮像只狐狸。
她服药后身体虚弱,脑子约摸好使了,这几日窝在别院看国策,军略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能跟他辩论两句越齐两国局势,一副反正我身份暴露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架势。
有传言称顾氏先祖顾煦是越太祖与齐国开国女皇的长子,二人反目后,女皇携一半苍碧军出走,正是齐国碧落军前身,她生下儿子就送了人。当然,两国从来没承认此事,尤其是顾煦英年早逝,越太祖太子被齐国暗卫“燕行”刺杀身亡后。
自从姬成渊模棱两可地认了姬氏皇族宗亲身份,对顾长缨要同他攀亲戚,试图占便宜认侄子的无耻行为敬谢不敏。
顾长缨体弱,抱着锦被说她的功法是从家族老宅翻出来自己练的,跟姬成玄没关系。
姬成渊看不惯她懒懒散散的模样,掀开锦被拖出裹了三层狐裘的少女去和他练沧海渡。
冷风灌进衣领,顾长缨缩紧脖子问像他这么练能不能上神女峰。姬成渊白她一眼,雪山罡风极大,武力越强上的越高,她这身板山脚就给刮下来。
顾长缨掀了狐裘,立刻去练武,活脱脱一只狐狸。
当她第六次从雪山灰溜溜下来,姬成渊看了一眼眼珠乱转的少女,压下所有心思,淡淡道:“我带你上去。”
长缨反而犹豫了,迎向他犀利鹰眸有些心虚的点头。
10
雪山刮起风雪,两道人影同行。
“啊!放手。”长缨下意识惊呼。姬成渊稳稳抱起她:“沉了十斤。”长缨眼角跳了跳:“你养的。”
“知道我养你就好,记得还钱。”
“你!”“背你是不可能背你的,敢拖我后腿,我就把你扔下去。”顾长缨乖乖缩进怀里。
他们到了雪山半山腰的临风台稍作休息,这是一块自山崖探出的突出平台,自此地可以俯瞰帝京。
顾长缨从怀里探出头来遥遥望向远方一处,她眼神和箭术相辅相成:“好美啊...变态。”姬成渊抱紧她,作势扔下悬崖,脖子倏尔被抱紧,怀中少女委屈道:“我没说你,说她。”他顺着她的目光什么都看不见,“你眼神不好,别别,我错了,你比她变态,不,你最变态没人跟你抢。”面对顾长缨拼命往他怀里钻的行为,成渊收回半伸悬崖的双手,解毒的顾长缨很识时务。
他拍拍长缨,“起来,看帝京。”
顾长缨稳稳落地,山崖之下,烟云几许,巍巍帝阙,浩渺河山尽收眼底,胸臆顿生激荡。乌发随风舞动,黄裙猎猎作响,她对正俯瞰河山出神的姬成渊说:“两年半前,你也站在这里吗?”她说的是他们初相见,“是。”
顾长缨不说话,明亮眸子闪烁点点光彩,竟比云霞绚烂几分。顾长缨极认真说:“你很强。”成渊慵懒道:“知道就好,下去吧。”
顾长缨有些慌张,踌躇之色尽收成渊眼底“好,我自己走。”
“没说要抱你。”
顾长缨不还嘴还有些不习惯。
下山路上,默默无言,她憋出一句:“我真的看见一个比陆妍还好看的仙女,但是她埋骨头养花,雪地斑斑血痕。”姬成渊想起父皇母后态度,终于解释:“老景王孙女姬萤,中了血蛊在雪山养病。”他提了点当年的恩怨。顾长缨若有所思:“好像是有一位和亲齐国的越国郡主,还生了一个女儿是谁来着?”
“我想起来了,神睿长公主齐暮云!”顾长缨目光灼灼“十五岁率碧落军扫荡突厥,十六岁摄政掌权,力行新政,后来..”她打住了。
姬成渊好心提醒:“齐国宗亲联合大臣逼迫这位有姬氏血统的英明公主退政还权于兄,过后她远走他乡下落不明,极可能因蛊毒身死。齐惠帝昏庸不堪,齐国国力由盛转衰,奸臣蔡槐霍乱朝政,与长海将军顾怀忠不对盘。听说,顾怀忠曾是公主旧友,当初力主公主退政也有他一份。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跟姬成玄一样。”
他幸灾乐祸,堵住顾长缨询问皇族八卦的企图,顺便戳了顾长缨痛脚,损了姬成玄。
顾长缨望向永州方向,颇有几分冷漠道:“我祖父战死沙场后,我父亲由寡母养大,少时深受先帝照拂,对当今皇帝死心塌地,我真担心他哪天眼巴巴把我卖了,阿妍一朵鲜花插..”她像是想起什么不洁的东西,极厌恶的皱眉,又想起身边人是异国皇族,不再多言。
姬成渊深邃眸光一闪,补充:“牛粪上?”“我没说。”
“这是越国你怕什么?大不敬之罪?”
真要说起来,顾长缨在越国犯的大不敬也不算少,够她投胎几回。
成渊有些阴冷说道:“齐耀风流不是秘密瞧上你了?你这模样..”
微风吹起少女青丝扬到他侧脸,“也不算差,穿黄衣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一反常态吓的,顾长缨回头慌忙反驳,和他撞个满怀:“我丑,脾气暴躁,一马平川,无耻,脸皮厚,没瞧上,别瞧上...”姬成渊听着这一个个熟悉的词从顾长缨嘴里说出来只觉荒谬,打断她惊天之语“我宁愿喜欢阿妍。”
姬成渊指尖收紧,剑眉一挑:“阿妍别过来,我吃饭?”顾长缨惊恐万分,开始神神叨叨:“她长得像仙女,脾气像唐僧,她祖父救过我祖父,又是未来太子妃,我爹看她比亲女儿还亲,以前我绝食,我她就抱汤蛊从她家跑来细声细气劝上一天,我不能骂她也不能打她,一度见她绕道走。”
她忽然一把抓住姬成渊衣袖,姬成渊几疑看到顾长缨眼里闪烁泪花:“我宁愿跟你打架也不要听她唠叨。
他嫌弃拨开衣袖:“真是我的荣幸。”
顾长缨卖力点头,姬成渊眼皮跳了几跳,萧氏给的是假药?
他听惊魂未定的少女说到她救了齐耀问:“和你那时一样?”他指的是永州荒原之事。顾长缨卖力摇头:“不,我讨厌他,年纪轻轻就有个庶女,有了阿妍还嫌不够。可是他不能在永州出事,我不出手,我们家要倒霉。你的事是我一个人倒霉。”姬成渊唇角弧度从听到第一句扬起到听到最后一句下垂。
说到齐耀,顾长缨眉宇冷色乍起,许是异国他乡无所顾忌:“齐国嫡系就这么一个绣花枕头,再来十几年乱政,泱泱河山迟早让人取而代之。”
姬成渊闻言深深打量她,凉薄本性显露:“顾怀忠的女儿想造反?信不信我能让你家族因你这句话倒霉,让'恩将仇报'名副其实。”
顾长缨停住脚步,明亮双瞳有灼灼火焰燃起,姬成渊微睐,风雪令气氛更冷更凝。
“别提我爹,我目前没这意思。还有成渊,你可以试试。”
11
“成渊,你试试。”黄衣少女言犹在耳。
殿外冷风灌入,枕边画卷吱吱作响。越帝咳嗽两声,号称宠冠后宫十数年不衰实则和越帝分床而睡的淑妃江濯雪从外间奔来。
“成了?”“成了。顾怀忠亲卫顾途和李清接头。李清恨透陛下为真,李清必定设法取信顾途,上次陛下去永州,因申氏父亲导致探子网大损,我们的人手只看到顾途去了青玉山。”
越帝轻轻抚摸画卷,“朕抱她上过苍碧雪山,那是个好地方。”
江濯雪低声道:“其实青玉山也不错。她和我讲过她喜欢去那转转。”
越帝手中茶杯应声而碎,裂成一地齑粉,冷硬面庞更冷几分,“朕不喜欢!朕凭什么要成全她。再说你不是也想见她吗?”江濯雪猛然抬头,帝王眸中的执着与黑夜同样深沉。
“好,我要亲自去一趟永州,带她回来。”
越帝斩钉截铁:“准!”
12
顾长缨倔烈眉眼刻在风中,姬成渊怎么都说不出口“试就试。”
无言对视,顾长缨先笑了,温暖如春天探出的一节树枝:“成渊,你不会的。”
他也笑“何以见得?你这话传出去就是叛国,够顾怀忠喝一壶的。”顾长缨摇头:“我是不忠君,齐耀不君,不值得我忠,但我忠国。”姬成渊目光微动,正要说什么,只见顾长缨双颊微红道:“还有成渊,谢谢你。”
“..嗯”姬成渊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走到山脚,有人等候已久。姬成玄温润如玉,笑意亦如玉:“皇弟,父皇刚下旨传你进宫。”
姬成渊没有看顾长缨神色,他谦和有礼“多谢皇兄好意提醒。”姬成玄对顾长缨伸手:“阿缨,我说过等你长大了带你去帝京看看,肃王府在帝京城东,离流光河很近。”
顾长缨垂眸,半响道:“我离家太久,母亲该担心了。抱歉,我要回家了。”姬成玄温文尔雅道:“阿缨,你想来随时都能来。”她郑重施礼:“肃王殿下,谢谢你。”“像以前那样叫我成玄就好,我送你回家。”
姬成渊慢慢笑开:“皇兄公务办完了?本王建议皇兄有那功夫去齐国,不如约束张大人,阿缨的人情仅此一次。况且皇兄离京太久,父皇定是想念,随我一同进宫吧,弟弟定为张大人美言几句。”
“阿缨,你大病初愈不宜远行,先回别院吧。”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拒绝的语气。
姬成渊铁卫无声出现围住顾长缨,将她带走了。
13
成渊踩一地夕阳碎金归来时,顾长缨坐在石凳上出神。成渊一如往常道:“今晚葱爆羊肉是你喜欢吃的,浇上桂花酒更馥郁芳香,先用膳吧。”
长缨吃的很少,每当她要开口说话,姬成渊会给她夹一筷子菜,吃完再说。
用过膳,顾长缨忍不住了:“殿下,我明日回家。”称呼一出,姬成渊有反应了:“顾小姐,门在那边。”
他举杯撒酒于地“不送。”
门口黑洞洞一派阴暗。
顾长缨听父亲说过秦王的名声,无外乎城府深沉,手段狠辣等。言语颇为忌惮,她和顾怀忠关系再不好也不得不承认顾怀忠当将军的能力。
顾长缨走到大门口,一个黑衣护卫都没有,她没有回头,她对危险的直觉一向敏锐,回头她就会看到一支森然弓弩正对上她的后心。
一只脚迈出门槛,“吱”弓弦绷紧。
“我死后作花肥,殿下念旧情记得浇水。”
她走出大门。“嗖”铁箭袭来,钉在脚边地面,“嗖嗖”接连几道铁箭跟紧顾长缨步子,地上渐渐插满铁箭,入土三分。
“顾小姐的箭矢本王已还,顾小姐欠本王三百两黄金,料想长海顾氏不会赖账。本王讨债极在行,边关三箭连发此物到永州城头,定叫欠债不还的顾小姐自此扬名。”
一本账册稳稳扎地。顾长缨捡起一瞧,暗自磨牙:“我没记错的话,江濯雪是你远房表妹,养她的钱你忍心让我出?”
“哦。欠太多写上瘾了,那就二百九十九两黄金,本王不缺表妹。”
顾长缨拍拍账本灰尘,给他打了个欠条:“我家老宅有个铁疙瘩很适合你,价抵千金,姬昭珩。”
昭珩是秦王的表字。顾怀忠在家提过一次,顾长缨那次挨了鞭打,所以记得这个名字。
那时她说什么来着?
“顾怀忠,你乐意被人当枪使,我管不着,你凭什么让我保护齐耀,一身风流债着了刺客的道。他配吗?”
“逆女!住口!先帝皇恩在上,不得妄言。”“他不配!你有本事还齐暮云皇恩!”听到这个名字,顾怀忠勃然大怒,
一鞭又一鞭,她疼得龇牙咧嘴也没认错。
直到阿妍细声细气在顾家门口喊“长缨,我说动太子了,你别和伯父犟了。”,顾怀忠才停手,临走不忘丢下一句“逆女你和秦王姬昭珩一样豺狼心性。”
阿妍唠唠叨叨劝她吃饭,她闷闷扒拉两口,忽然对于那个能把她爹气的跳脚还不能鞭打的姬昭珩生出兴趣。
她正出神,身后磁性声音慵懒道:“你留下来,一笔勾销。”
她走了。
姬成渊饮尽杯中酒,吩咐铁卫,她往齐国方向走,不必管她。往肃王府方向走。“直接拿下,投进秦王府地牢。”
编者注:欢迎收看《齐世录:成渊(下)》。